我未完成的考级之梦

管沧 发布于2015年2月12日 09:28

自打2013年回国以后，才发现音乐考级是个这么热门的东西，不仅仅因为考生多，我发现组织考级的人也闹腾得叫个精彩，各种无厘头。本来已经淡忘了考级的我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自己儿时对于考级的种种遐想。

我中学那会儿，周围的小伙伴们常常动不动就是什么钢琴九级、小号十级等等，一说起来都是特有优越感的。虽说我们班有个钢琴九级竟不知道怎么给班级合唱队伴奏，但听到“九级”的时候，还是很被震慑的。那些学管弦乐的同学很多在学校交响乐团里，一个个可牛逼哄哄了，因为他们享有一种特权，就是常常不用去做广播体操，可以不上自习，只需要说“乐团要排练了”，班主任马上放行。对于一个苦逼的中学生来讲，他们那简直就是国家元首般的待遇！我最讨厌的时刻之一，就是某个乐团的同学在那儿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知道什么是拿波里6和弦，你当我没学过和声吗？我也会乐器啊，我还是音乐科代表呢，问题就出在：古典吉他不在乐团编制里。所以特权为零！自然也撑不起那个逼格。

那怎么证明自己有料呢？考个级！

可是古典吉他有考级吗？我都不知道该问谁。直到有一天我的吉他老师说：“嗯…你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考三级了。”我激动了，可他从来没扇乎我去考过！又过了许久，老师说：“这首巴赫的布列舞曲再磨磨，你就可以去考六级了。”我又激动了，因为我中学的那位小情敌是萨克斯五级，我就要比他高一级了！我甚至屁颠屁颠地去告诉我爸妈，自己可以到六级了，结果没想到我父母竟有如此高的思想觉悟，对我的屁颠儿没啥反应（我期待的反应是：“太好了，那就报名去考啊！”）。并且，老师依旧没有鼓动我去考，并再没有提过考级的事了。我内心陷入了恐慌，难道是我不行？

就这样，我的考级热情慢慢消退了。

若干年后，我出了国，念了音乐学院，演出、比赛、教学，慢慢踏上了职业音乐家的路。有趣的是，我遭遇了一些琴童家长和爱好者，常常会说起考级，自豪地说自己的孩子是几级，甚至问我吉他考了几级。我每次都很惭愧地说自己没考过，是零级。你的音乐造诣仿佛就归纳为一个级就行了。尽管，我每次都用自己的琴声征服我的听众，我也不知道这琴声值得了几级。

后来我初识K君的时候，聊起了各自的学琴经历。K说他多年前考了个十级，把我吓到了。在我的概念里，十级是多么神圣，是多少个年复一年的努力。十级意味着你有能力出色地演奏巴赫的帕蒂塔、朱利亚尼的大奏鸣曲。而K却轻描淡写地说，他只是勉强完成了一个考级书上的十级曲子（考官甚至不是从那几个曲子里抽一首让你演奏，而是你自选一首），然后就得到了十级证书，仅此而已，没有什么其他的考核。

回国后，我开始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国内业界人士、学生及家长，考级这个词在我耳边出现得越发频繁。在此，我简短例举几个真实的现象。

1. 大量的考级证书被颁发。

2. 不少学生自从考完十级后，就停止了学习自己的乐器。他们松了一口气，终于不用再学下去了。

3. 许多学生考过了吉他十级，却不会给吉他调弦，完全依靠电子调音器。

4. 许多学生考过了吉他十级，还无法哼唱自己弹出的旋律，分不清大小调音阶，听不出错音。很多甚至还不会读五线谱。

5. 大多数吉他琴童都弹一样的曲子，加起来总共不到10首。而且常常弹得不堪入耳。

6. 考级书上错误百出却无人更正，学生照弹不误。

这到底是怎么了？我曾经对考级的美好遐想从回国后就成了噩梦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我开始理解这里面发生了什么，但我不想在此讨论这些乱象的机理，因为已经有太多人在论述。我只想说说感受。我开始感谢自己的父母当时对考级的冷淡，庆幸我启蒙老师没鼓动我参加考级。我甚至开始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去考级。

我不想怪罪考级，因为考级本身是好的，在国外也有考级。孩子学音乐，需要被鼓励，需要被承认。考级就相当于幼儿园里给巧手娃娃戴小红花。只是我们对待考级的态度需要转变，不仅仅是参与者的态度，还包括组织者的态度。态度不变，形式怎么变都没有意义。

如今的我，已经不会也没有必要再踏入考级的考场。儿时的考级梦是不会去完成了。可是我依然有另一个未完成的考级梦，那就是让考级真正推动我们的艺术教育，让孩子的热爱生活热爱艺术，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健全丰满。但愿这个梦在不久的未来能够实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