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泸沽湖考察时，发现这里有两位了不起的女人，她们惊艳了泸沽湖。从某个角度讲，她们的生命诠释了泸沽湖的内涵。

四川境内有一个末代王妃府，我好奇地走进去，却打捞起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。末代王妃的说法其实是个噱头，这栋摩梭木楞房的主人叫肖淑明，生于上个世纪20年代。她的身份是泸沽湖左所土司夫人，不过，她却是个生在成都长在雅安的汉族女孩。

肖淑明晚年住的地方

泸沽湖土司名叫喇宝成，他不懂汉文，读不懂省上发下来的批文，每次只有骑马跑到几百里外的盐源县请人翻译。痛感对汉文化的隔阂，喇宝成请求当时的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给他做媒，娶一位知书达理的汉族女子做土司夫人。就这样，还在雅安县中读书的肖淑明被选中了。1943年，16岁的她嫁给了36岁的摩梭土司。这位“摩汉和亲”的新娘坐滑竿、骑马，翻山越岭辗转跋涉了整整一个月才到泸沽湖，跟随她一起到泸沽湖的还有50套小学课本和一架脚踏风琴。

到了泸沽湖，当地活佛给肖淑明赐名“次尔直玛”（健康长寿之意），把汉装换成摩梭服饰，肖淑明就成了摩梭土司夫人。肖淑明不愧为雅安县中的校花才女，不仅美丽温柔，而且聪明要强。她很快融入了摩梭生活，说得一口流利的摩梭话，还跟丈夫学会了骑马打枪。那时的肖淑明红衣白裙，胯下青马，左手一把毛瑟枪，右手一把左轮手枪，一枪甩出，野鸭落地。她在泸沽湖办起第一所汉语学校，既当校长又当老师，忙得不亦乐乎。后来，他丈夫把康熙皇帝钦赐的土司铜印传给她，她开始管理女儿国的政务，成了真正的“摩梭女王”。喇宝成对她宠爱有加，专门在泸沽湖给她建了王妃岛，在岛上她生下4个儿女，过了一段幸福愉快的生活。解放后泸沽湖土匪叛乱，这位“摩梭女王”孤身入虎穴，凭着勇气和智慧，不费一枪一弹就招降了叛匪。

肖淑明和喇宝成照片

不过，就像肖淑明自己说的，“人生如三节草，不知哪节好”。1959年，她被宣判为“地主”、“历史反革命”，经历了14年的牢狱生涯，28年后才平反昭雪。胆小的丈夫跟她划清界限，缩着头在成都做官，直到20年后才回泸沽湖向她忏悔道歉。从监狱里出来，她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，她给泸沽湖带去了汉文化，她的儿女却没法读书，成了地道的农民。肖淑明也成了地道的农民，身材娇小的她抽旱烟，说话干脆，做事麻利，不仅会做各种农活，还在监狱里学了泥工，成为乡里最能干的泥水匠。2008年，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平静离世，她的骨灰被放在王妃岛上。她说，我这一生融化在泸沽湖的水里面了。关于她的所有传奇，也永远留在泸沽湖了。到现在，我们能够看到的就是一部纪录片《三节草》以及肖淑明老人口述、冯学敏与梅子合著的《泸沽湖畔的摩梭王妃》。

与王妃孙子合影

在王妃府，我见到了她的孙子喇华平，从这个轮廓鲜明、目光清澈的帅哥脸上，可以依稀看出爷爷奶奶的混血基因。在泸沽湖，我看到了肖淑明留下的一幅墨迹：荣华富贵如流水，悲欢离合随风去。一个女人要经历多少人生的跌宕起伏，才能说出如此淡定彻悟的话啊！

肖淑明的墨迹

泸沽湖的另一个女人是杨二车娜姆（杨是汉姓，二车娜姆是摩梭名，当地很多这样的组合）。两人有点猩猩相惜的味道，杨二车娜姆说肖淑明很像她的妈妈，肖淑明赞她是“国际宣传车”，用青春和智慧提高了泸沽湖的知名度。

宁蒗县政府给这位摩梭文化大使批了一块地无偿使用，于是杨二车纳姆艺术博物馆成为泸沽湖的另一道女性风景。博物馆里陈列着杨二车娜姆走出泸沽湖之后的各种照片、奖状，还有护照、驾照、结婚证等等，展示了她从国际走婚女到快男评委的各种经历。博物馆还为艺术家提供两间客房，外来的艺术家可以在那里免费居住，但要留下一幅在泸沽湖创作的作品。

杨二车拉姆博物馆

博物馆的解说员告诉我，杨二车娜姆的意思是宝石仙女，这女孩15岁就跟着盐源县文化馆采风的人走出了泸沽湖。她出走的时候，连家人都不知道。在过去，除了赶马人、远游的喇嘛，很多摩梭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泸沽湖。

后来杨二车娜姆考进上海音乐学院，是泸沽湖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子。她靠着每月30元助学金在半饥半饱中读完大学，毕业后去了中央民族歌舞团。1983年杨二车娜姆参加全国民歌比赛获得金奖，同时获奖的还有宋祖英。

杨二车娜姆的客厅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风格，既有摩梭古老宗教的壁画、神龛，也有很西化的吧台。她的书橱里，也是中文书、外文书各半，其中三毛的书特别显眼。杨二车娜姆说，三毛的书，是她学习汉语启蒙时的最大动力。她那“五星级的吉普赛人”我行我素的风格倒是和三毛颇为神似。她说，“女人长得漂亮，不如活得漂亮！”“我的一生，能屈能伸，能上能下，能吃苦，能奢华。”从博物馆出来，我不禁感慨这个女人的不容易：她那看似风光无限的走婚路，其实有很多艰辛和情殇；在她那另类张扬的言行背后，其实有一颗善良单纯的心。

一个女人走进泸沽湖，一个女人走出泸沽湖，可以说，这两个女人深刻地影响了摩梭人的生活。肖淑明给泸沽湖带来了汉文化，杨二车娜姆则把摩梭文化带给了世界。她们最了不起的地方，在于用女性的胸怀容纳了不同的文化。不管命运有多么狰狞，她们都用女人的勇敢和柔韧怀抱这世界。摩梭人把泸沽湖叫做“谢纳咪”，意思是母亲的湖。她们，就是泸沽湖的母性之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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